近日,一段“建筑工人参加作家陈行甲新书分享会”的视频在网络刷屏。6月25日,北京西单图书大厦,公益作家陈行甲读书会现场,58岁的刘诗利,一位来自河南濮阳的钢筋工,因在书店偶遇签售活动而被赠书、拥抱,随即成为全网热议的焦点。网友盛赞他“脚踩泥泞,依然仰望星空”。
然而,当舆论将刘诗利塑造成“底层阅读英雄”,当他的形象被反复消费成“浮躁社会的一剂良药”时,我们或许该冷静思考:为何一个普通读者的正常行为,会被赋予如此沉重的象征意义?这是对知识的真诚礼赞,还是阅读匮乏时代的又一次自我感动?
刘诗利走红的逻辑,首先建立在“身份反差”之上,建筑工人与书店,体力劳动与精神追求,粗粝现实与诗意栖居。这种对比天然具有传播力,却也隐含某种刻板印象,仿佛建筑工人本该与书籍绝缘,他们的阅读行为因此格外“感人”。
但刘诗利本人并非偶然闯入书店的“闯入者”,他曾是民办教师,常年保持阅读习惯,偏好农机、电焊、诗歌类书籍,甚至在济南打工时办过借书证。他的阅读并非奇迹,而是一种个人选择。真正值得玩味的是,为何公众更愿意将其视为“例外”,而非万千普通读者中的一员?
这种叙事折射出社会对阅读的狭隘想象,知识消费仍被默认是“体面人”的专属,而劳动者的精神需求则被长期忽视。当刘诗利被塑造成“励志符号”时,我们是否在无形中强化了“读书本不该属于他们”的偏见?
刘诗利的故事被赋予的另一重意义,是“对抗读书无用论”,在功利主义盛行的当下,他的阅读无关升职加薪,纯粹出于兴趣,因而被视为一种“纯粹的精神追求”。
但过度美化这种“无功利阅读”,同样可能走向另一种极端,将读书神圣化为一种道德符号,仿佛只有超越世俗的阅读才值得赞美。然而,阅读本就可以是功利的(学技能、考证书),也可以是消遣的(看小说、翻杂志),更可以是毫无目的的闲翻。将刘诗利的阅读拔高到“精神救赎”的高度,反而让阅读失去了平常心。
更值得警惕的是,这种叙事掩盖了结构性不平等。刘诗利提到自己“很少买书,因为经济不宽裕”,这提醒我们,许多劳动者并非不爱阅读,而是缺乏可及的资源与时间。与其歌颂个别“坚持读书的农民工”,不如追问,城市的图书馆是否对务工群体足够友好?工地附近是否有便捷的借阅点?
刘诗利的故事被传播后,评论区不乏“破防了”“看哭了”的留言,但这种情绪宣泄往往短暂,鲜少转化为对劳动者文化权益的实际关注。大众更愿意为“底层逆袭”的故事流泪,却不愿推动制度性变革。当刘诗利被包装成“阅读匮乏时代的救心丸”时,我们是否在用他的故事自我安慰,而非真正思考如何让更多劳动者平等享受文化资源?
真正的阅读平等,不是将某类读者捧上神坛,而是让所有人都能安静地翻开一本书,而不被另眼相看。当建筑工人进书店不再成为新闻,才是阅读真正的胜利。